最后的时刻

最后的时刻

——灵遁者

我是L，今天我辞职了。辞掉10年的工作，你知道的，这是一种什么感觉。

10年前父母托人花钱为我找的这个工作。从一开始我是拒绝的。可是我还是干了，一干就是10年。20岁到30岁是一个怎样的过程，你无法形容，但我可以。这个过程就是无数个“最后的时刻。”

我的工作特殊，甚至有争议。至少给我介绍的对象，有介意的。什么工作呢？死刑监督员。一天最多看过20个人死亡。

死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，我不知道。死刑会从什么时候消失，我也不知道。我更不会从哲学，心理学等方面去看待和思考死刑。

但我看到了一个个让我难以忘怀的瞬间。比如Ｆ抢劫并杀死一家４口人，一审死刑。之前就做过几次牢，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。少言寡语，脸相冷冷。

在去执行死刑的路上，他还是很平静。快到的时候，他突然问我要一根烟。我给了。他靠着车栏贪婪的吸着，然后慢慢的呼出。头是仰着的，那种情景让旁边的一个犯人流泪了。

他吸的好认真，认真的看着烟头的红，又认真看着吐出来的烟。直到吸的没有烟丝了，还在吸。最后吸到过滤棉上，才慢慢把烟头从嘴上拿下了。

捏在手里，做出弹烟的姿势。但他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。把手缩了回来。另一只手，捏住滚烫烟头。捏灭了，慢慢的放进兜里。

一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人，在最后的时候，是因为什么原因把一根烟头收起来呢。是因为刚才这根烟带给他的享受吗？是因为这是最后的东西吗？是因为觉得扔了不环保吗？

不管是什么，L觉得都认为和珍惜有关。所有的东西，都化为一缕烟，留下的烟头，就是他最后的珍惜。

还记得上面我说过一天最多看过20多人执行死刑吗？那是开完审判大会后，拉了三车人，去执行的。

他们被当作”教育素材“被观看，人山人海的。其中我知道这20多个死刑犯家人也有在人群中。

有个年轻的犯人，才19岁，看到他妈在人群了。大声哭道：“我是冤枉的。妈，救我啊！”他妈看到他了，哭了一会，就晕倒了。

在这群人中，也有Ｔ。Ｔ是个很乖的死刑犯。执行死刑的时候，他不乖了。执行的人员，按了他几次，他都要挣扎着起来。作为监督人员，我去问了。

Ｔ指着旁边的Ｓ道：“我不要和她在一起。我要换一个地方死。我还没有结婚。她那么丑，又杀死了她丈夫。我跟她死在一起，能好啊！”Ｔ还是个大学生，他这番话，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。

我能跟他说：“你就别迷信了！死还这么挑。”不会。看的越多，就越心软了。我有这个权利，我点点头。

执行人员把他拉到另一边去了。他才安静了。S又像是受了刺激似的，大骂：“老娘恶心和你们臭男人死在一起。老娘下辈子不做人！不做人！”

他俩死的那个晚上，我还真梦了一个梦。梦见S转世成了大美女，T也是个大帅哥。他们结婚了，但他们不知道上辈子两个人都是杀人犯。死在了同一个地方。

还有一个小伙，我记得清楚。他叫W。女友一下子抑郁了，他关心备至。女友终于哭着告诉了他原因，她被了。怒火攻心的W，为了女友，杀人了。

去执行路上，他嘴一直在动。我们都知道他在念着自己女友的名字。一直到了刑场，也还念着。声音还大了。

最后枪开了，他倒下了。我过去看，他眼睛还睁着，嘴还在动，竟然还在念着女友的名字。我落泪了。对着执行人员轻轻道：“补一枪。”

后来我将这个故事，告诉了女友。她听的也哭了。不过后来我们分手了。她说：“我父母不喜欢你干的工作。”

“最后的时刻”往往还牵连出父母，还牵连妻子，儿女。关于这样的故事总是揪心的。

有一个对父母，溺爱儿子，导致儿子嚣张杀人。父母本人就有黑社会背景。儿子执行死刑前几天，就听说他们在打听消息。

因此我们都格外注意，做好了应对准备。不过好在没有发生什么。执行完了，他的父母拦了我们的车。问我：“执行的地点在哪？”我说：“就在前面。”

他们非要让我带他们过去。她母亲哭的梨花带雨。本来这不属于我们的工作。但我还是带了。

老两口，拿着小铁锹，盒子。一点点把带着他儿子血的土，都收拾干净了。小心翼翼，让人不解。

他母亲的说：”不能让我儿子的血留在荒野地里。他有洁癖。他有洁癖。”

最让我印象深的还有一个母亲，他的儿子不是罪犯。打过一次架，进过一次派出所而已。但是那天在体育场看死刑犯审判大会的时候，她晕倒了，浑身冰凉。

别人都以为上面有她的儿子。她哭着说：“没有的。我儿子在家里。但是我看着上面的孩子，突然就想到了我的孩子。他上个月打架，把人家脸打肿了。如果我的儿子，也把别人打死了，不也就这样了吗？”这位母亲哭的真的是无法抑制，甚至手微微颤抖。可怜天下父母心啊。

还有好多死刑犯，在最后的时候，总是温柔的对妻子说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。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总是温柔对儿子女儿说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对不起。不要像你爸爸这样。一定好好做人。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。”

最后的时刻，太多了。10年间，我有多少次看的心颤。他们说：“我肯定是心很冷，很硬的人。”一开始，我也相信是这样的。后来我看不下去了。

这也是我辞职原因。世界很大，今天不是我最后的时刻，我想去看看别的东西。我希望我最后的时刻，是在床上。我儿子对我说：“爸，你放心走吧。一切都好，我会照顾好我妈的。”

摘自独立学者，诗人，作家，国学起名师灵遁者诗歌作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