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有机会来诉说的爱

从小学到大学，我写过很多作文，记叙文写得尤为多，文章里却从来没有过他的身影。我惧怕无情的岁月会将关于他的记忆斑驳得所剩无几，我惧怕有一天他的突然离开会让我措手不及，所以我想写写他，我的爷爷，写写他对我的爱。

虽然想写，却真的不知从何处着笔。他今年71岁了，是一个老党员。他脾气很暴躁，对妻子儿女却是百般疼爱。他是一个“和尚”，因为他患高血压十几年了，不敢吃荤喝酒。他说他不怕死，他只是想等到他孙女成家立业的那一天……他脸上爬满了老年斑，天生的肉痣和皱纹相应成趣。头顶的头发已所剩无几，积年的腿疼早已使膝盖变了形，他走起路来左摇右晃，像一个不倒翁。每当看到他走路的样子，我的心里就仿佛充满了酸水，酸的我能挤出泪来。

我从小跟着他，是由他和奶奶抱大的。记忆泛着黄，翻开来，仿佛还能听到接水车咿咿呀呀的叫声。记忆中的我长得很瘦小，很听话，每次出门他都爱带着我。出门遇见的村里人都会对着他说，“小?儿真好……”我不能领悟其中的妙意，只是，那时他的微笑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，那是秋天咧嘴的大石榴，火红而热烈。有的人也会拉住我的小手说，“你真有个好爷爷……”那时的我懂什么？不懂。后来再想来，才知道那微笑是他的骄傲，以及大家对爷爷对孙女爱的褒扬。

爱是什么？我说过，那时的我不懂。懂得什么？就懂得每逢大集，他都会带我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“光景”（高密方言，是热闹的意思），然后给我买好吃的炉包。记得那是一次年集，人特别多，真的是人挤人，就这样，我松开了爷爷、奶奶的手，被挤丢了。那时根本不记路，我边哭边没有方向的走，眼泪鼻涕都抹在身上的绿毛衣上，记得很清楚，就是那抹绿跟着我来回窜动，停不下来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也不记得是怎么回事，他找到了我。我一下子停止了哭泣，跑向了他，他推开了我，用气的发抖的手打了我的屁股，然后紧紧的抱着我，骂我。回去的路上，那只的苍老的大手再也没有放下过那只小手……

渐渐的，长大些了，我知道了爱，知道了我爱爷爷，爷爷更爱我。

渐渐的，我长大了，我知道以自己的眼睛、自己的想法看世界了，我开始挑他的不是。

记忆将我扯回那个雨天，那个伤了他的许久以前的昨天。窗外又下起了雨，我早已听不进老师讲的什么，不时的瞥着窗外，因为我在担心。我担心他又会带着雨伞出现在雨天的窗外，在众目睽睽之下叫着我的名字，那时的我总是觉得那是丢人的。我也想像大多数同学那样，在雨天里奔跑，就那样淋湿着回家。他还是来了，我脸上火辣辣的。回家以后我对他发了很大的脾气，朝着他吼，说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，不要他保护。那是到底是怎样的对白我已经不记得了，只是他脸部肌肉的抽搐我历历在目。那片刻的沉默也使我懂得我对于他的胜利。以后就没有了以后，雨天里只有我一个人，匆匆忙忙，每当我淋湿着跑回家就再也没见到他的脸。现在想来，对他那是怎样的痛？恐怕只有那片刻的沉默懂。爱，就是那片刻的无声，无语的寂寞，内心的抽搐只有他一个人懂。爷爷，对不起……

渐渐的，我长大了，求学之路越来越长，我离家也越来越远。

我不知道从何时起成了他最大的骄傲。说实话，我讨厌他在跟村里人闲聊的时候大摆我的“成就”，毕竟我是没有“成就”的，那只会让我感到脸红。他却乐此不疲，乐呵呵的从头到尾，翻来覆去地讲我的初中，我的高中，我的大学。他骄傲，他满足，他欣喜，我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种“显摆”，毕竟我是一个低调的人，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成就。大学了，回家一次不容易。我回家后，他总是忙东忙西找出各种我爱吃的东西，接着就是默默地、目不转睛地把它们都吃掉。他还有一个嗜好，那就是爱带我到大街上玩，然后再翻开我的初中、高中、大学……今年的夏天，我似乎长大了，我喜欢看他谈那些时脸上幸福骄傲的表情，那是爱在跳跃，那是他对我成长的如数家珍。我明白的是不是太晚？那张肉肉地脸，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依然闪着慈爱的光芒。这爱就是层层温暖的空气，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