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居旧梦

前几日第二遍重温了梁实秋先生的《雅舍小品》，内容很丰富，描写的对象也是涉及万千领域。而我最爱《北平》这篇，大概是因为它让我回忆起了我的家乡罢。
大致在四川盆地的西北角，有个小镇名为绵竹，地图上一般是找不到它的踪迹的，因为它着实太小，唯有缩小比例尺，才能勉强看见有墨迹那么大的一个小点。杜甫有诗云：华轩蔼蔼他年到，绵竹亭亭出县高。挺拔傲立的绵竹便是这座小镇的突出标志。
我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，父母在我蹒跚学步，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去外地打拼了。爷爷奶奶的家在绵竹市富新镇，小时候的事大部分都忘却了，但在老房子的欢乐时光还是那样历历在目。
5.12汶川大地震之前，我们都住在老院子那边的旧房子里。老院子可热闹了，十多户人家的房屋横七竖八的聚合在一起，每家的房屋格局有异，相同的是每家每户的大门口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大院坝。小时候我抬个小板凳在大门的台阶上吃冰糕和炒栗子，看着爷爷和院里的张爷爷和李爷爷用水泥筑着我家的院坝。爷爷年轻时就是帮人建房子的，那时候俗称技工，五十元一天的工费，在那时还是很高的了。爷爷黑黄坚实的肩上挑过一担又一担的水泥，然后用推子把水泥铺平，水泥地是不能有孔的，因为一下雨就会在孔里积很多水，久而久之，水泥院坝就不牢固了，到夏天也会“吞”下不少的谷粒。
在我的印象里，我家的老房子可大了，就像北京胡同里的四合院一样。以前的老房子里几乎都设有堂屋，我们家也不例外，因为奶奶信佛。堂屋里正中挂着一副字画，写着：天地君亲师位。一年四季，堂屋里都充斥着香的味道和蜡烛残留的蜡油味儿。小时候奶奶常常拉着我在我耳边念叨：“孙女儿啊，做人一定要有善心呐，这样，菩萨才会保佑你的。”那时候我不知道菩萨是什么，但我知道奶奶一定是在为我好，到今天，我也没忘记奶奶的话，我不信佛，但是我很庆幸我选择了善良，善良比聪明更难，聪明是天赋，而善良是我们的选择。
绵竹的夏天很热，晚上要是不睡个凉席，整夜吹个电风扇，恐怕是难以入眠的。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空调，我一般选择和奶奶睡，因为奶奶自己做的有大蒲扇，摸着凉凉的，扇起来风也特别大。经常在我半夜惊醒的时候，发现奶奶手里的蒲扇还是立着的，时不时还在挥动几下。白天和晚上没差太多，那时我还找到了一个降暑的好方法，便是荡秋千。我家堂屋的房檐很宽，能遮蔽一大片的阳光，屋檐上有两根很长的木条，是建秋千的绝佳之地，爷爷熬夜给我做好了一个秋千，座椅是用竹条编的，爷爷说这样坐着屁股不会感觉有热气，两边掉着两股大麻绳，结实粗壮。坐上秋千，用脚在地上一蹬，身体便在空中随风舞蹈，习习的凉风从身旁溜过，别提有多惬意了。
在老房子印象最深的便是每年的春节了。一到春节，小孩子是最幸福的。除了有鸡鸭鱼肉，糖饼坚果可饱口服外还有厚厚的一叠压岁钱可拿。四川过年气氛相比其他地区要浓重的多。每到过年，奶奶都会把床单被罩和窗帘拆下来清洗，晒干，还要打扫屋里的灰尘。旧的一年过去了，得用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。小时候我特爱?饬贴对联，门神用的浆糊，黏黏的，闻着的味道竟还有点香，爷爷总爱逗我说浆糊好喝让我下嘴尝尝，但我从来也没试过。爸爸妈妈若工作不忙，春节便回来和我们过过年，要是正赶上赶货高峰期，回家便是奢望了。那时候小，我还没有思念的意识，我也没能深刻体会到春节家人团聚的重要意义。只顾自己玩自己开心就好。傍晚的六七点钟，太阳便缓缓的落下了，只剩一点暗淡的微光在远山闪耀。我便拉开前门的门闩，提着一大袋各式各样的烟花到院坝里和小伙伴一起放。烟花是在小镇上的伍姓人家开的小副食店买的，奶奶说伍叔他们做生意做了二十多年了，铺面不大，但各种生活用品十分的齐全。我最喜欢的是电火花，因为在黑夜中它的火星闪耀，像是在为孤独的人点燃一丝光亮。还有一种有趣的烟花叫“母鸡下蛋”。用打火机点燃引线后，“母鸡”会在院坝上彳亍几厘米，便在屁股后鼓起一个红色的气球。笑声，烟花爆竹声便飘散在整个院子里。
可是2008年5月12日的地震毁掉了我童年所有的美好记忆。院子里的大部分房子都沦为了平地。我家的客厅和卧室都成了平地，有的地方甚至凹陷了下去。堂屋的房檐塌了一片，埋没了我的秋千。然而在重建的计划上，村民们发生了分歧，而当地的官员也没有履行组织建立统一居民点的职责。爸爸决定搬离老院子修房子，却遭到了爷爷的强烈反对，后门的两个花台，大片的菜地是爷爷日复一日的心血啊！可是，我们还是搬了出去。我们家的新房离老房子有半个小时的路程，一年后便修葺装饰完毕了。虽说新房宽敞了，也比老房子结实，我也有了自己单独的一个书房，崭新的家具，华丽的装潢。却让我的心再也温暖不起来了。没有往日夏天乘风而动的秋千，没了春节一同放烟花的欢声笑语，没有了爷爷一滴一滴汗水铸就的院坝……
家乡近几年来空气质量日趋恶化，空气质量良好已是奢望。工业化的飞快发展，城镇化进步土地用途的转换让新鲜空气一点点的被抹杀。谁能看到快速发展背后沮丧的人们呢？当我坐在新房子的书房里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，我还是会想起老房子那透过四方院墙看到的蓝蓝的天空。只是，那样的天空我再也看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