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是我的天使（下）

文|张丹

九

什么？你不要房子了？拆迁办的张主任一拍桌子，惊得桌上的笔弹了起来，打了个转，最后滚到地下。

陆易秋点点头，嗯，我等钱用。房子……先不忙吧。

张主任歪起头，像研究怪物似的将他从头看到脚。拆迁工作启动以来，每天来办公室的人挤破门槛。这些人，有在房前屋后搭了个棚子要求补面积的，有因为刚置办了家具吵着要重算装修款的，有为了抢个好户型而未雨绸缪跑来打探消息的，各有各的目的，各有各的理由。松溪河一江两岸，三千多拆迁户，陆易秋是唯一一个不要房子的。

按政策，拆迁方案是面积换面积，根据房屋现状给予一定的装修补偿，另外还有三十六个月的租房补贴。不要房子的话，就按每平方3500的标准折算给现。这年头，电器跌，车子跌，就连从前认为最保值的黄金，价格也是忽高忽低，没个准，唯独房价如同火箭升天，是一路狂飙只涨不跌。虽然近年国家出台了一些房价调控措施，对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城市有所影响，但对于西城这种排不上线的小城来说，毫无作用，天高皇帝远嘛，措施主宰不了现实，房价该涨还得涨。就说陆易秋之前看的那个房子吧，上年都才3200呢，到下年就涨到了3500，每平方涨了三百，总价就多出了好几万。棚户区窝了大半辈子，好不容易祖坟冒个烟，轮上拆迁的好事，谁不想换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新房子？何况，安置小区在松江开发区，那地方，北面靠山，西边挨着西郊公园，东南边是一面大湖，不说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”，但也是妥妥的生态湖景房啊，增值空间简直不可估量。用膝盖也能想到，要房子，绝对是赚钱的事。

可陆易秋这个傻愣子，竟然要钱不要房子。这让张主任几乎惊掉下巴。说起来，张主任算是他的一个远房婶婶，因都住在一条街，一来二往，远房也就走成了近亲。她从小看着陆易秋长大，对这个侄子分外看重。之前他和温小倩，就是她牵的线，对他的情况，她是很清楚的。她认定温小倩和陆易秋就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，只不过暂时被现实阻拦在缘分之外了，只要有了房子，他们一定可以重修旧好花好月圆。现在陆易秋突然跑来说不要房子，她怎么不替他惋惜着急？

易秋啊，你可要想清楚了，房子是固定资产，放在那十年八年，还是你的钱，子孙后代都可以受益。要钱的话，眼前是热闹宽展了。可钱拿在手里，去路就来了，三把两把就没了……你可不要犯糊涂呀。

张主任一番语重心长的话，让他有一刻的动摇，但也就是在那一刻，田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闯进他脑海，他的决心又回来了。房子再高大上，没有真心爱恋的人，也就只是个安放肉身的地方，灵魂还是无家可归。房子错过了可以再挣，可人一旦离开，就难得回来了。况且，现在他面临的不是普通的聚散分合，而是田田的生与死啊。他无法给自己第二种选择。

当他在拆迁补偿协议签下自己名字时，心里起初有种破釜沉舟的悲壮，随即便是一阵轻松。生与死的较量，钱是最重要的武器。38万，有了这笔钱，田田就能得到很好的治疗，死神就会望而却步。用不了多久，她就能回到面馆，单独为他做“帽子”高高的牛肉面，就能带着小晴到处玩耍，给她无微不至的母爱，就能抱着那把旧吉他，用她带着隐忍激情的嗓音唱“那熟悉的温暖，像天使的翅膀”……想到这，他觉得腰杆硬扎了，眼前也亮堂了。

办完手续已是中午，回到家，母亲正端坐在客厅，手里捧着一个本子，轻轻地摩挲着。屋里光线暗，他看不清她的神情，只觉出空气中有种怪异的沉闷。